听书听说宁时亭病了,眼泪汪汪地跑过来照顾他。
宁时亭不是第一次在府上伤寒,但是却仿佛只有这一次病得格外严重,他醒来后,整个人都沾染上了一种沉沉的、空茫的病态。
他的梦魇又发作起来,仍然是梦见已经久久没有梦见过的前生。
燃烧的宫殿,男人恶魔一样的低语,冰凉微苦的毒酒他一切美好的妄想和最后的期望都粉碎在那一刻,让他彻底明白自己的一生仍然是个死局。
他生来不配拥有一切温暖和美好的一切,如同命运戏弄他,嘲讽他,一次又一次地给他下下签一样。
可是那时候
梦境再次延伸到他死后,他恍然间睁开眼,听见背后有人的脚步声。
第一次,他从那样刻骨的不甘和极端的仇恨中脱身,他看见顾听霜跪在他面前,低哑着声音叫他的名字。
你看看我啊,宁时亭。少年人把他抱在怀里,声音几乎凝色,你看看看我啊。
他听出来了,那不是对生命消逝的叹惋,也不是他们作为陌生人彼此相伴十年后的兔死狐悲。
那是悲伤。
因为他快死了,所以有个人为他悲伤。
他想起了很多事情,想起少年人等在暗处凝望他的眼神,想起藏匿在书信中的字句。
如同他把甜蜜藏在给顾斐音的信件之下,顾听霜字字讽刺,嘲笑他以色侍人的字迹背后,或许也是一颗不安而焦躁的心呢?
宁时亭抓紧被褥,浑身上下抖得厉害,他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几个月前,顾听霜带着小狼离开的那一个月里。世间万物都离开他,流水不再有潺潺声响,他又是一个人生死到寂灭。
饮冰
他低声喃喃,已经接近无意识,嘴唇苍白,饮冰
听书很难过地看着他。
他十五了,在他面前仍然是个小孩子,是他最听话的弟弟。他努力地、笨拙地用棉布沾了清水,给他擦拭嘴唇,小声问他:公子,那只臭狼是不是惹你不高兴了,如果是,我就替你揍他。
宁时亭却没有声音了,他睡了过去。
等到宁时亭恢复意识,可以下床的时候,葫芦又传来消息,低声告诉他:公子,今日殿下开府选妃,让之前挑出来的人都来过一遍。
宁时亭在梦境中仿佛是听见有锣鼓捶打的声响,外边热热闹闹的。
他的手指僵了僵,随后沙哑地笑:是吗,他选了谁?
还不知道呢。葫芦小声说,公子要是没什么事,属下就先告退了。
你等一下。宁时亭咳了几下,叫住葫芦。
他费力地翻身下床,随后半跪下去,从床底下拖出一个擦拭干净的箱子。
箱子打开之后,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两封折好的婚书,大红色,喜气洋洋地刺着人的眼睛。
宁时亭手僵了僵,随后轻轻略过这两封婚书,在箱子底轻轻拿出那双玉骨鲛人耳。
你把这个给他送过去。宁时亭安静地笑了笑,对殿下说,这是臣的贺礼,臣身无长物,这对鲛人耳蕴藏天地灵气,炼化后会对殿下大有裨益。
葫芦愣了愣:公子你
宁时亭揉了揉太阳穴,声音越来越哑:快去吧,我再睡一会儿。
葫芦走了。
宁时亭翻身上床,背对窗户,感受到室内光线渐渐昏暗,从昏黄变为深青色,随后彻底转黑,暗了下去。
他并没有睡着,但是头疼得厉害,于是又下了床。
他慢腾腾地穿衣这几天他总是手抖,使不上力,费了好半天功夫才穿上披风,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,出了门。
白天那些锣鼓鞭炮声已经远去了。
宁时亭慢慢走着,看了一路的张灯结彩,下人们把时令的花卉都搬了出来,布置得漂漂亮亮,不知道白天曾经有多热闹。
宁时亭喘了口气,走了一会儿再抬头,却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走到了世子府门口。
大门依旧紧闭。
他抬起手,与门环将贴未贴他其实是个挺怕疼的人,只不过忍受习惯了。
但是他几乎没有觉得那次像昨天那样疼过,阵法拒绝他时指尖的刺痛,直接扎进了他的心里。
宁时亭放下手,轻轻叹了一口气。
就在他准备转身离去的时候,他脚下突然穿过一团毛茸茸的白色。
宁时亭顿住脚步,低头看过去,小狼的眼睛在黑暗中如同熔岩一样,闪着锋利漠然的光。
它看了他一眼,随后头也不回地拱开了面前的府门,飞快地窜了进去。
宁时亭下意识地跟了过去,就在他跨过府门的那一刹,他感觉到周围的结界无声地消失了。
世子府廊檐下点着灯笼,顾听霜背对他,正在沉默地看着咕噜咕噜的炉火。
宁时亭放慢脚步。小狼窜回顾听霜身边后,随后一个激灵,抬头看见他来了,欢欣鼓舞地朝他扑了过来。
宁时亭没有理会小狼,他想了一会儿后,低声说:殿下。
过来坐。顾听霜说。
他身边有个椅子,宁时亭走过去,安静地在他身边坐下。
顾听霜瞥了他一眼:几天不见变丑了,鲛人。
宁时亭轻轻地笑,声音依旧沙哑:臣会变老,也会生病,十年内还会死去。等臣以后变得更丑,殿下就会知道,臣是一个普通人。
我放你进来,不是要听你说这些话的。顾听霜说。
宁时亭:臣失言。
沉默了一会儿后,顾听霜说:今天我看了一下你给我挑的那些人。
宁时亭说:嗯。都是非常优秀的人,一定和殿下很般配。
他垂下眼,低头去看跳跃的炉火。热气漫上来,熏得人眼睛有些酸疼。
宁时亭,你知道吗?今天有个女孩子,长得真好看,不比你差,我看到他的时候就在想,如果我早几年遇到,我一定会把她带回家里当世子妃。顾听霜说,我差一点就让她留下来了,我想办一场风风光光的大婚,跟她一起拜天地,饮合卺酒。
宁时亭说:是殿下值得的。
我想让你看到那个场面,我想顾听霜停顿了一下,胸膛起伏着,他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,我想看看你会不会有半点反应,我想气你,但是又知道不该拿别人的一声来做赌注。
宁时亭怔住了。
顾听霜继续说:我又想,我只是把你关在外边,你回头立刻就生病了,我若是真的成亲娶了别人,你岂不是要悄无声息地死掉了?你这个人好像没有心,可是我拿不准你哪天就有了,宁时亭,你知道我这几天在做什么吗?
恋耽美