风衣在他身上过于宽大,仰头时出露的脖颈纤细颀长,如优美引颈的白天鹅,但却一动不动,如白玉雕琢的塑像,甚至察觉不出呼吸的起伏,如同死物。
阿瑞斯?
顾遇暗暗与他家少将交换视线,心里一时摸不准这位雄虫少年的身份。
显然这少年在组织内身份够高,但这场劫持是否值得阿瑞斯亲自冒险现身,尤为可疑。
直到高壮雌虫捧过扩音器来,那死物般闭眼仰头的少年才动了动,如无温度的塑像活了过来。他缓缓直起脖颈,眼睫颤动着掀开,如脆弱的蝶振翅,露出同样淡金色的眸。
一切金色,在这少年身上却都不温暖,反而冷得瘆虫。
我,有条件。那少年并不接过,只是无精打采地半垂着眸,对着高壮雌虫俯身举来的扩音器道,我要你们最厉害的那个官元帅兰德尔是吗?
他说:我要他出面交换所有虫质。不答应,那我们就每隔十分钟杀死一个雌虫。
为虫民奉献一切的军部与国会,他惨白的嘴角忽然勾起诡异的笑的弧度,你们,会怎么选呢?我真好奇啊
扩音器猛然截断。
直播间再次炸开了。
虫质之中,一直无声息的孟留仍抱着头,目光却骤然凝视向那名雄虫少年。
顾奚静悄悄蹲在他身边,轻声道:冷静,不要轻举妄动,军部他们不会白白送元帅过来送死的。
孟留不再看那白衣少年,低下头目光沉沉,指尖在无虫看见处深深捏进掌心中。
远处顾遇蹲在轮椅边,压低声线道:他们的目标是兰德尔?这群疯子不会真的要隔十分钟杀一个雌虫吧?
陆沉垂着眸,掩下目光,佯作老实巴交:有时候这种极端分子并不会像一般虫讲逻辑,他们可能是蓄谋已久,也可能是临时起意
最怕的是,无论兰德尔来不来,他们都不会放过虫质。
报告,我们已经搜集了所有可能来源,没有找到任何有关这只雄虫的信息!军用指挥车内,第三师师长涔着一额细汗向坐于直播屏面前的元帅报告。
兰德尔目光紧停在屏幕中黑发雄虫身上,闻言,恍惚了一瞬,方恢复平日的理智,问:四周各小队军虫已经埋伏好了吗?
报告,各方都已到位。副官埃维尔沉声道。
好,兰德尔视线移回屏幕,又不由落向那只黑发雄虫身上,命令各方不要轻举妄动,随时准备,听从指挥。
是。埃维尔应声。
当务之急是让我进去同他们交换,转移这群恐怖分子的注意力,再实施紧急行动,救出所有虫质。国会那边怎么说?兰德尔淡淡问。
埃维尔低头回道:国会那边以您安全为名坚决不同意您亲自以身犯险。现在国会内部意见也不统一,还在开会吵得不休。
兰德尔难得不冷静:一群老古董!
上将,您的安危关乎军部和帝国稳定,若没有国会点头,您千万不能以身犯险。埃维尔拧着眉劝告。
兰德尔凝视着屏幕中那只雄虫身影,冷声道:接着去问。开会开会,开不完的会,我看他们是要真出了虫命才会点头。
煎熬的十分钟到了。
目不转睛注视直播的帝国虫民们,皆倒吸了一口冷气一只边上的雌虫,竟然被真的拉了出去!
那只凑巧被蹲在了一只面具虫身边的雌虫,本是参赛选手的陪队亲友,这次来只是为自己室友加油。
他才刚满二十不久,仍在读大学的年轻虫,被虫生突如其来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变故吓得不轻,被抓小鸡一样拽出来时,双腿抖如筛糠,大脑一片空白,连求饶的话都惧得说不出。
蹲在虫群中的顾遇环视四周,企图寻找围在周遭这些面具虫的破绽点,夺到他们手中的激光枪。
他身边的陆沉却动了动。
少将顾遇低吼一声,反应迅疾地按住陆沉的手,不要动!
他最怕的就是这个。
陆沉没动了,顾遇仍不敢松开他的手,死死瞪着他。
激光枪已经抵上了那只雌虫的额头,年轻雌虫颤颤巍巍,脸色苍白如丢了魂,弹幕也已为动真格的要虫命震撼得说不出话,蹲下的虫群中他的亲友们紧咬着唇,捂住嘴巴通红了眼。
遇遇。陆沉阖上了眼,不敢再和雄虫的视线对上,我不可能,眼看着任何一个无辜虫死在我面前。
抱歉。
顾遇唇颤抖着,心如死灰,再来不及阻拦,陆沉已冲那些面具虫喊出了声:不要伤害他,你们要杀雌虫,换我来。
远处顾奚惊诧,随蹲在地上抱头的所有虫一起,茫然而复杂地看向那只坐在轮椅上、却比谁都像站着的黑发雌虫。
弹幕也轰动了。
换你来?那一直无精打采的雄虫少年显出了些许兴味,你就是那个帝国骑士?倒是名不虚传,跟军部和国会那些虚伪官僚截然不同。
既然你主动求死,我也不妨成全你舍身成仁。
高壮雌虫放下枪,把已经裤子吓湿了一滩的年轻雌虫推回了虫群中。
不过我还是好奇,那少年露出天真又残忍的笑,你都残废了,早被军部赶出来了,怎么还上赶着送死?替这些曾诋毁侮辱了你的虫子们?
陆沉不答,也没有任何心情答。
顾遇低着头紧紧攥着他的手,用力到掴出红痕,指尖安安静静,却偶尔抽动着暴露了他的情绪。散落的发丝遮住了他的眼,让陆沉看不清他任何神色。
但陆沉也来不及看了。
两个面具虫上前来,想要推他过去。
少年做了个暂停的手势,似乎不问清便不罢休,他无温度地问:喂,你还没回答我呢,你干嘛要护着那只雌虫?你认识他?该不会真是为了只陌生虫不要命了吧?
这些虫里面,正看着直播间的虫里面,可能就有虫前不久还在论坛对你大肆侮辱呢,陆中将。这样你也要为他们送命,太没脑子了吧?
陆沉终于抬头,眸色平静地与他对视,辨不清任何情绪。
没有理由,你可以认做愚蠢可笑的本能。
或许,仅仅因为在我入军时,曾对着军部联合旗发誓,守护这个国家及居住于这的虫民,至我身死。
弹幕竟在那一瞬空白了一刻。
而后猛然爆发。
蹲在地上的虫质们心头涌起一股复杂悲切的热烈情绪,全通红了眼。
当获得帝国骑士勋章的那一刻起,帝国骑士这一称呼,对陆沉来说既是荣耀,也成了束缚。或许退役后,他可以心安理得甩去这道束缚,但他始终做不到全然的心安理得。
果然可笑。那雄虫少年嗤然,淡淡下了结论。
在面具虫们再度靠近,欲推动轮椅时,竟发现撼动不了分毫!
那紧紧攥着陆沉手背与轮椅把手的雄虫,猛然抬起头说:既然可以换,那我来换,也可以吧?
陆沉始终冷静的表情破裂,牢牢回按住了雄虫。
但顾遇却缓缓放开与他紧握的手,仰头,表情百无聊赖地看向那少年:无聊又愚蠢的交换游戏。
雄虫少年偏偏头,无温度的淡金眸子问:既然无聊又愚蠢,你又为了什么来?
顾遇淡声说:为了另一个正义感过剩的虫而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