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狼?
宁时亭也感到有一些微微的诧异。
他倾身去撩开帘子,银白的小兽就已经钻了进来,蹲在车内的座椅边望着他。
琉璃色的狼眼中,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。
听书皱眉迟疑道:公子,这是去办正事,这匹狼
他话还没说完,宁时亭这边已经笑开了:没事,没事,让它进来吧。
鲛人眼里带着一点欢喜的笑意,先低头仔仔细细地把手套戴好了、纱罩戴好了,全身上下的衣裳裹得严严实实后,俯身去抱它。
双臂一捞,沉甸甸毛茸茸的小狼崽子就被捞进了他怀里,端端正正地放在膝头。
听书埋怨道:公子还是喜欢这小狼比喜欢我多。
宁时亭轻轻往他头顶一敲:之前跟世子殿下争风吃醋,现在又跟狼崽子来争风吃醋了,惯得你。
怀里的小狼动了动。
宁时亭低头对上它的眼睛,小声哄道:你乖乖的好不好?
他感到小狼在自己膝头静静地呆着,一点动静都没有。白狼神尖利的爪子微微用力,几乎要透过衣衫扣进他的皮肉,有一点疼痛。
他哄道:别害怕,别害怕,你就在我怀里窝着好不好?来,坐下来。
他将指尖轻轻地搭在小狼头顶,顺着小狼的额心往后摸过去,又替它揉了揉耳朵。
好半天后,终于见到这只小狼放松了下来,在他怀里坐下了。
宁时亭也就安心地抱着这只小银狼,像是抱着什么暖洋洋的手炉一样,连汤婆子都不要了。
鲛人的膝头很瘦弱单薄,即使现在雪妖作祟,雪天里裹得里三层外三层的,却依然能感受到支撑的薄弱,不是很稳当的样子。
顾听霜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自己要借着小狼的身体追出来,他只是下意识地就这样去做了。
追出来,跟着香气的余韵,在脚印被雪掩埋之前赶上。
车辆内点着清醒凝神的百合熏香,一人一狼的体温互相温暖。
顾听霜全身僵硬,可是宁时亭不断安抚着他,用给自己的体温哄着他,直到他耳尖软和下来,紧绷的爪子也慢慢松开。
那是很久远的事情了,他记起冬日在暖和的被子里赖床不起的时候,那是在他修去欲修心道之前,作为完全的凡人之躯所感受到的快乐,类似的眷恋悄然滋生。
他这几天已经学会了怎么将小狼自己的意识压制到最低,只是现在,他寻觅不到第一次控制小狼身体时,遇见宁时亭的那种感觉。他被王妃抱过,在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,被乳母抱过,在他牙牙学语的时候。
宁时亭的怀抱与其他人都不一样。
他抬起眼睛去看,鲛人还是用珍贵的珠玉纱网遮住一半面庞,露出精巧白皙的下颌。再仔细看,随着马车颠簸,珠玉晃动,也能看见那双温和的眼睛,隐约带着笑意。
他身上的香,销魂噬骨。
这个怀抱比女人的怀抱更坚实一点,但是却有一点异样的感觉,像是在水下屏住了呼吸,万籁俱寂,只能听见沉闷的心脏跳动的声音。浑身上下带着一点酥酥麻麻的痒意,像是过了电一样。
那一刹那,顾听霜想到一个词温香软玉,精神瞬间崩得更紧了。
好在这样的折磨并没有持续多久。
不到一会儿,宁时亭的车驾停了下来,外边人说:公子,仙长府到了。但是这外边的排场,好似不一般。恐怕有诈。
宁时亭闻言往外看去。
顾听霜也敏锐地提起了精神,从他膝头跳下,跟着他一起往外看。
顾听霜四年不出晴王府,但是借用群狼的眼睛,依然知道西洲的万事万物,自然也知道这个仙长府是什么样子。
今天仙长府门口请来了两条金龙,张灯结彩的,他们过来的一路都悬挂着红花红绫,锣鼓声震震,像是在办什么大喜事。家丁、侍卫都分列两侧,也不像之前商量好的议事的架势。
再往里边看,仿佛还来了许多西洲的普通仙民。外边人一瞧见宁时亭的车驾过来了,立刻高声唱道:晴王府宁公子!
里边立刻响起一阵议论声。
真来了!这下有好戏看了!
今年开宝鉴的是地狱鬼手从来不轻易示人的返魂香,我看这是最近几年来最难复刻的香了不知道仙长府和晴王府这下要
什么事?
宁时亭的声音在外边的张灯结彩的阵仗下,也显得有些微茫。
听书先下了车,接宁时亭出去。
宁时亭下去前,却没急着去面对突发的状况,只是回头对里边的小狼伸出了手:小狼来。
顾听霜停在原地不动,但是也没有抗拒的意思,像是愣在了那里。
宁时亭觉得这小狼今天像是格外好玩、格外呆的样子,于是俯身把它抱了过来,还是和刚刚在车上一样,安心地托在怀里,小声嘱咐:不要动哦。
他抱着一只银白的小狼走进去。
仙长府已经腾挪出了前院的地方,玉石桌排成长列,摆上了各种各样的香料,每一种都用精致好看的木函装起来,旁边放着燃烧、滴流的法器,供人品鉴。
仙长府管事恭恭敬敬地迎他进去,高声说:恭迎晴王府宁公子,久闻公子前些日子身体抱恙,故而接帖后不能来访。我们家主人早就听说公子是制香高手,不愿错过,故而趁一再推迟,特意等到公子来的这一日。
听书扬眉问道:什么意思?上回我过来告诉你们了,我们公子身体不适,不能出门,所以这场猜香试香不能来了。
管家还是笑吟吟的:既然今日出门来了,想必是身体已经大好了,故而先公子一步,在府上设下了迎接的阵仗。怎么,公子能出门,还不能调这一场香么?
听书急了:我们来明明是为了诏书的事,怎么又提调香的事呢?
管家继续不卑不亢地说:两不耽误,公子想同我们理论诏书的事情,自然可以。不过赶巧了吧?今日咱们仙长府设下香会,晴王府也不至于这都不让我们办了吧?
听书。
宁时亭轻轻拍了拍仙童的背。
小仙童一脸困惑,但还是听他的话,退去了宁时亭身后。
听书不明白,顾听霜却看了个明白。
宁时亭前几天接香帖的事情,他也有所耳闻。不过后面宁时亭因为去灵山找他,受了伤的原因,一病就是好多天,香会自然也去不成了。
结果没想到仙长府为了让他过来,先是将香会的时间一再推后,甚至不惜抢下诏书,逼宁时亭出马。
宁时亭身体根本还没有好全,他每天又是发烧又是头重脚轻的,如果不是这次涉及到劳军大事,至少也得再过三五天才能好透出门。
他这个状态,别说猜什么香了,久坐一会儿估计都熬不住。
这是一场鸿门宴。
唯一反常的是,试香并不是什么特别要紧的事情。
一个好的调香师,能以灵香增进功法,人人艳羡。晴王府有没有一个卓越的调香师当门面,都不是多稀奇的一件事,为什么仙长府反而揪着这件事情不放?
要驳晴王府的面子,截下诏书这件事本身,难道不比调香这件事更来得爽快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