莫闻,莫问。
莫闻,莫问,确实可以明哲保身。
但也只能明哲保身。
唐慎露出费解的表情,思索许久,才回答道:下官真不明白苏大人的意思!
第60章
夜色漆黑,驿馆中只听飒飒的风声和淅淅沥沥的雨声。
苏温允夜会唐慎,他穿着一身黑衣,属于私下来访。忽然,屋外传来一道瓷器破碎的声音,苏温允一惊,他悄悄走到窗边,将窗户推开一条缝,看见是对面屋子的一位官员不小心将碗盘打翻在地。
关上窗,苏温允走回屋中,他问道:唐大人真觉得这是天灾?
唐慎十分错愕,他思索片刻,认真道:说实话,若真的只是天灾,圣上便不会特意再派一个监察使团来刺州。我们来到刺州的原因,就是为了找出天灾以外,是否还有人祸。但是下官不明白,苏大人今夜来此到底是何用意?
起居郎负责记录皇帝起居,寻常不会离宫。
唐慎默了默,没吭声。
苏温允定定看他,笑道:所以,唐大人这次来刺州又是为何?
唐慎无法回答。
且不说赵辅并没有明确和他说过,到底为什么让他来刺州。再说,哪怕赵辅私下和他说了,他也不可能告诉苏温允。
唐慎沉默不语的反应,落入苏温允眼中,就已经代表了一切。
苏温允冷笑道:莫非圣上竟然也怀疑我?
唐慎立即道:下官不懂苏大人在说什么。
苏温允认真地凝视着唐慎,忽然拂袖而去,只留下一句话,砸在驿馆客房的地砖上:唐慎,这次荆河桥塌并非天灾,更是人祸!无论你信与不信,这件事与我无关,但我与你一样,都想查清事实真相。
苏大人
苏温允已经走远。
唐慎从怀中掏出一块白银令牌,双目眯了眯,又将令牌放入怀中收起。
四日后,监察使纪知带着官员,回到刺州。他来到刺州府尹衙门,其他官员纷纷到场。纪知扫了屋中百官一眼,道:诸位大人,下官只是个六品监察御史,在在场所有官员中,可以算的上官职最低的。但下官不得不说一句,来刺州前,下官蒙陛下钦点,是刺州监察使,若有以下犯上之处,还请各位大人担待,切莫放进心里。
御史台的御史们各个眼高于顶,向来不将官职大小放在眼里,但御史们从不会特意点明这件事。
纪知突然说了这话,屋中一阵窸窣声,唐慎也抬头看向他。
只听纪知道:那便当各位大人是默认了。把东西抬上来吧。纪知声音落下,两个官差将一个竹筐抬了上来。这竹筐大约有水缸大小,看上去平平无奇,里头放着的是几块碎裂的大石头。
官员们不明所以,交头接耳地询问纪知此举的目的。
纪知说出来的话,却如同当头棒喝,令刺州衙门死寂一片:这便是造成本次荆河桥塌的罪魁祸首!
荆河是大宋北方最宽最湍急的一条大河,但北方少河流,荆河只是矮子中挑将军,才当了第一。想在荆河上修建一座桥有难度,却不是不可能。大宋的工匠能做到这一点。
今年夏天天气反常,北方多雨,导致河水更加汹涌,大雨冲垮了尚未修好的桥梁。但赵辅在怀疑,怀疑一切是不是真的只是因为天灾。同时,远在盛京的朝堂百官也在怀疑,仅仅一场大雨,真的能断送近百人的性命?
所以纪知来了,他不负众望,在几乎全毁的桥梁残迹上找到了这几块大石头。
纪知走到竹筐旁,指着这几块石头道:想来谢大人身为工部右侍郎,应当知道这是何物。不错,这是铸造桥梁地基的石块。荆河桥从南向北,是五百一十二丈有余,荆河往年并不算特别湍急,修建桥基时,工部给出的深度为地下十丈。我说的可对?
谢诚的脸色愈渐难看,他显然明白纪知接下来想说什么。
纪知道:谢大人,您看这些桥基石,有十丈高吗?
谢诚转身怒道:是何人负责建造桥基?将负责铸造桥基的官员和工匠全部带上来!
话音落下,官差们纷纷离开衙门,去刺州大牢里提人。过了一刻钟,两个官差行色匆匆地跑回来,其中一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,脸色苍白地喊道:大人恕罪,大人恕罪!自五日前监察使团来刺州,那些官员和工匠被提堂问询后,好几个官员、工匠畏罪自尽了!
众人一片哗然。
苏温允上前一步:畏罪自尽?
那官差跪着道:是。因为自尽的官员只有三位,工匠也只有十几人。小的小的就没上报。
砰
苏温允抬起靴子,一脚将这个官差踹飞三米。
官差口中吐血,却不敢耽搁,又屁滚尿流地跑回来,不断磕头:小的知错了,小的知错了。小的请示过府尹大人,府尹大人说并无大事,小的才没上报。
苏温允立刻转首看向刺州府尹:张大人,可有此事?
苏温允是四品大理寺少卿,与刺州府尹平级,而且他掌管百官牢狱。被他一问,刺州府尹背后一寒,他连忙道:是有此事,但是监察使大人、苏大人,那几人下官检查过,他们是绝食而死,并非被人谋害啊!荆河桥一事后,关在牢中的官员、工匠太多,下官一时也无法全部照看。等他们绝食而亡后,我才知道这件事。
纪知道:把那几人的尸体抬上来。
半个时辰后,官差从义庄把三个官员和十二个工匠的尸体抬进了衙门。
现在是八月,天气炎热,这几人有的死了三天,有的死了一两天,但毫无例外,他们的尸体都恶臭扑鼻。有娇生惯养的官员已经忍不住吐了出来,唐慎喉咙里也一阵泛酸,但他看到纪知、谢诚和苏温允都上前查看尸体,他咬咬牙,也凑了上去。
纪知和苏温允检查过后,纪知道:确实都是绝食而亡。这里面哪几人是负责桥基建造的?
谢诚道:这个,和这几个是。
他指的是一个官员和四个工匠。
负责桥基建造的官员和工匠当然不可能只有五个人,但巧得很,大桥冲垮的时候,其余工匠和官员都在修建桥基。他们被大水冲走,死无全尸。
纪知犯了难,不知该如何是好。
将这些尸体抬走后,纪知带着监察使团的官员,秘密开会。
纪知道:诸位同僚,在这刺州城中我们唯一能信任的,便是彼此。真正敢说上一句与荆河桥塌无关的人,也只有在座的各位。原本下官以为这只是一场天灾与微妙人祸的结合,如今看来,荆州城的水,比我想象的还深。诸位,我们是在孤身入地狱。
一个官员道:哪来这么巧的事,绝食身亡,畏罪自尽,还全部死绝了!
其中必然有诈。
但是知道有诈,我们又能如何,现在是死无对证。
纪知:现在有两个办法,首先,我会将刺州城发生的事传回盛京,请陛下定夺。同时,我们会继续私下调查。各位意下如何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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