花了整整一个时辰的功夫写完一篇制艺,唐慎检查没有错字后,工工整整地誊抄到了考卷上。然后他翻开试帖诗的题目。
国子监每月的馆课只考校两道题,一道制艺题,一道试帖诗题。
这次的试帖诗题目是星斗分明。这句话原句是星斗分明在身畔,是前朝一位诗人写的登山观星诗。
登山,观星
唐慎凝眉思索,足足小半个时辰后,他在草稿纸上写下第一句诗:风起连山絮,影入星月痕。
这句诗其实是个倒装句,讲的是连绵的山脉起了风,吹起山上的树叶。星辰与月亮的影子没入山的倒影中,不见了痕迹。然而刚写完,唐慎静静地看着这句诗,默默不语。
国子监共有五百六十一个学生,其中超过四十岁的有两人,超过三十岁的有七十六人。这些人经历多年科考,八股制艺每个人都写得极妙。国子监中有两个出了名的人物,一个叫刘放,今年三十二岁,他的八股制艺曾经被林祭酒评为同窗之最;还有一个就是唐慎的好友梅胜泽,他的试帖诗写得登峰造极,才华横溢。
这两人几乎板上钉钉地能拿下馆课的前三名,如此就只剩下一个名额。
国子监是整个大宋人才汇聚的地方,王溱既然透露给他,前三名会拿到好处,那就一定是天大的好处。因为这是连王溱都看得上眼、特意给唐慎开后门提醒的好处。
唐慎沉默地看着自己写的这两句诗,长叹一声,心道:青莲诗仙,多有得罪,对不住了。
接着,他在纸上挥毫洒墨,流畅地写下一首诗。
馆课结束,讲习们将学生的试卷收了上来。
国子监的馆课不是科考,没有糊名一说。这次的馆课连林祭酒都非常看重,他亲自来到评卷的讲堂,道:将刘放和梅胜泽的考卷找出来,我且看看。
讲习很快找出两人的卷子。
林祭酒先看的是刘放的考卷,他越看双眼越亮,道:好!即造化之难知,而有易知之术,以见不必凿也。制艺写得妙极,只是这首试帖诗写得虽说公正,却只有匠心,未见灵气。说完,他又拿起梅胜泽的卷子。
林祭酒:以森罗万象之繁复破题,取了巧,不见新意,但是文章结构严谨,理据充分,也是佳作。这首诗写得妙啊!好一句星涌山月明!如此看来,本次馆课的前三名中,刘放必为第一,梅胜泽为第二。
林祭酒正声道:诸位同僚,实不相瞒,本次馆课的前三名在天子临雍后,圣上要亲自考校他们的学问。
堂屋中一片哗然。
林祭酒:此事我也是今日下午才从季公公那儿知晓的。所以诸位,这次馆课阅卷务必严谨细致,不可出一丝纰漏。否则冷哼一声,林祭酒冷冷道:否则,定有重罚!轻则罚禄少薪,重则革官不保!
刚说完,只听一道惊异的声音从阅卷的讲习中央传了出来。
林祭酒看向那人:何事喧哗?
只见一个蓄着胡须的讲习拿着一张卷子,惊骇地睁大眼,连自己刚才发出声音都没注意。听到林祭酒的责问,这讲习连忙告罪:请祭酒大人恕罪,下官看到一篇极佳的八股制艺,便不慎看入了神,没听到祭酒大人的话。然而等下官再翻到这学生写的试帖诗,实在忍不住惊叹出声。
林祭酒走过来:是什么八股制艺,什么试帖诗?他拿起卷子看了起来。
欲求造化之大,必尽伦理之妙。凡八卦尽为极,凡万物必生一林祭酒仔细看完后,道:是篇佳作!本以为放眼国子监,唯有那刘放敢剑走偏锋,以天地守恒之规律破题,并言之有理。没想到,国子监中还有人能写出这样的佳作。咦,这是那唐慎的卷子?
讲习道:是,正是那从姑苏府来的唐慎的卷子。
堂屋中,许多讲习露出了然的神色。
原来是傅大人的学生,难怪能写出这等佳作,确实有才。
唐慎是傅渭的学生,这事在国子监中不是秘密。但林祭酒还知道一件事,当初唐慎进国子监的那封举荐信并不是傅渭写的,而是王溱写的!王溱亲自带唐慎进国子监,由此可见,王子丰对他这位小师弟也十分喜欢。
林祭酒郑重起来,他翻开试卷的第二页。他早已想过,既然是王子丰的师弟、傅希如的学生,八股制艺写得又确实不错,这次哪怕唐慎的试帖诗写得非常一般,只要不糟糕透顶狗屁不通,他就将本次馆课的第三名给唐慎,卖王子丰、傅希如一个人情。
然而就在看到这首试帖诗的一刹那,林祭酒睁大双眼,憋红了脸,久久说不出一个字。
一盏茶后,他才连道三声:彩!彩!彩!尔等都来看看这首绝诗!
众位讲习好奇不已,立刻拿过试卷看了起来。讲习们虽说是官,却也是个读书人。短短一首五言四韵诗,看得他们神采奕奕,精神悦然。
危楼高百尺,手可摘星辰
不敢高声语,恐惊天上人!
作者有话要说:隔壁老王:唉,小师弟每次只有有求于我时,才会这么乖地等我回家。
小唐郎:那你就不能说得更直白点吗,还藏着掖着!跟这种人说话,费劲!
第34章
宣纸之上,一手绝顶的馆阁体隽永秀雅,字迹端正整齐。然而难以抑制的豪迈之情却透过这工工整整的小楷字,喷薄于纸上,翻涌成江河大海,惊涛骇浪。
危楼高百尺,手可摘星辰。
不敢高声语,恐惊天上人。
堂屋中,阅卷的讲习们不断念诵着短短四句诗。林祭酒拿着唐慎的这份卷子,郑而重之地又看了一遍,点评道:这次的题目是星斗分明,要写的是登山观星之诗。唐慎这首诗全篇无一个山字,却句句陡峭,字字惊险。无山胜有山,极妙啊!
有讲习道:山之高,星辰之浩瀚缥缈,皆在这一首诗中。
林祭酒又认认真真地看了三遍,不是为了检查唐慎的错字,而是将这二十个字嚼碎了,反复理解。他赞叹道:方才我说,本次馆课的第一名定然是那刘放,如今看来是我老眼昏花,险些酿成大错。这唐慎的八股制艺本就写得极为优秀,立意新颖,理据充足,文辞艳美。如今再看他这首试帖诗,是当之无愧的本场第一!诸位同僚,意下如何?
唐慎第一,实至名归。
大善!
唐慎完全没想过,他这次哪怕不抄李太白的佳作,也能拿到馆课前三。写诗仙的佳作,只是为了板上钉钉地拿到前三,却不想弄巧成拙,直接成了第一。
第二日上朝,散朝后,林祭酒悄悄来到傅渭身旁。
傅大人。
傅渭扭头一看,见到是林祭酒,道:林大人。
林祭酒恭敬地行了一礼,傅渭如今和林祭酒同品,都是三品官员,他便也回了一礼。
林祭酒道:昨日国子监馆课,傅大人的高徒唐慎唐景则,真是不鸣则已,一鸣惊人!正所谓名师出高徒,傅大人教出一个王子丰王大人,便令我国子监的众多讲习无比钦佩。如今新收的学生,又有如此大才。不知傅大人何时有空,可到我们国子监来讲课,让我等都学习一下傅大人教书育人的方式,好教给国子监的学生。
傅渭心想:唐慎完全不是我教的啊。但他并没表现出来,反而微微一笑。
做官,必须脸厚心黑。越大的官,脸就越厚,心就越黑。傅希如最得权势时曾经是中书省右相,权倾朝野,他脸皮厚的很。傅渭笑眯眯地说道:林大人过誉了,是我家那唐景则做了什么事么?
林祭酒早就将唐慎的卷子找人誊抄了一份,专门等着今天上朝交给傅渭看。
傅渭接过一看。八股文写得不错,哪怕在人才济济的国子监,也能排上前三。一看试帖诗,傅渭眉头一挑,林祭酒正要说话,傅渭道:我这学生,就是喜欢写诗作画。唉,所谓语出惊人,大抵便是如此。他这篇制艺写得还有待改善,便劳烦林大人代为教导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