下午,顾如琢的团队过去谈妥了,那个剧团归于文化编,现在的场地稍微扩建了一下,做成了当地单位的大剧院,有什么活动都会过去一起。
顾如琢是国家一级演员,而且是程方雪嫡系大弟子,正儿八经走的是星传京剧学院的师承,程方雪老想让他去当个京剧团艺术总监,提一回顾如琢跑一回,这事就这么耽搁了。
他们过来,也算某种意义上的视察和探访,本来团队还想给租金,结果这个剧院正好空闲着,干脆直接给他们用了。
溪城大剧院,放眼整个小城,也是很漂亮大气的一栋建筑了,前边是平坦的广场和湖水走廊。
那个医生很温和:跟小顾先生和我介绍一下这里吧。带我们走走你小时候生活过的地方,一般你会怎么去找妈妈呢?
程不遇说:好。
他小时候也常来这里找鹤遇,有时候也会跑到后台去看演出。
这里的路是整个溪城最平的。晚上会有人多人过来玩滑轮,滑板,打羽毛球,还有跳广场舞的。
程不遇一边走,一边看,现在是大白天,广场上没什么人,有的只是一些放假的小孩子。
他想了一下,卡了壳:再,不知道有什么可以介绍的了。
顾如琢过来牵着他的手,医生鼓励他:知道了,剩下的,我们进去再说,这里人多呢。
因为程不遇不太擅长在陌生人面前放松的缘故,很多话题,医生都交给了顾如琢去问。
咱妈以前就在这儿上班吗?顾如琢问道,程不遇瞅他,他自觉改口,我是说,阿姨她以前就在这儿上班吗?
这里稍微改了一下,变大了,以前在剧院排练场,这边是舞台和观众席,他们上班的地方在楼上,排练室也是。
里边的装潢条件一般,地板还是木的,打了蜡,泛着光滑的暖色,踏上去咯吱咯吱响。
有点小。顾如琢看了一眼,三百个座位有吗?
好像没有,两百个,不过隔壁还有一个厅。
程不遇很熟悉路,带着他们往前走,步伐很快,甚至有点当导游的意思。
医生叫了一下他:如果你感觉不舒服,可以稍微慢一点,也没关系的。
程不遇奇怪地看了他们一眼:啊?
医生笑着摇摇头:没什么,只是提醒你可能的情况。继续吧。
程不遇推开一扇门,往里看了一眼:这里面还和原来差不多。门牌上贴着的是化妆准备间。
室内靠墙两排,摆着整整齐齐地化妆镜和桌椅,角落里有储物柜,早已经换上了别的名字。
我妈以前坐这个位置的。程不遇简单介绍了一下,又往墙角看了看,在储物间的墙壁上发现了一只用铅笔画上去的小蝴蝶,这个,我画的。
顾如琢走过去,轻轻摸了摸那只小蝴蝶。
歪歪扭扭的孩童字迹,他碰上去,仿佛能望见当年,一个小男孩握着铅笔,大眼睛扑闪扑闪,认真细致地作画。他身后是人来人往的化妆室,空气里弥漫着香粉和香水的味道,衣架被推进来,上边是形形色色、各式各样的表演服,五光十色,漂亮而璀璨。
那天的情况,你能记起来多少,可以跟我们讲一讲吗?医生单刀直入,问他。
程不遇想了想,说:可以。
那天她在排练,因为想要应聘另一个剧组的B角位置,我刚好放了学,她带我去看。那天是休息日,周围没有人,整个剧院里只有我们两个。
程不遇从休息间,带着他们走入表演剧场,顺着舞台往下跳,来到了第一排的位置上。
他不确定地找了找:好像当时应该是在第一排,第一排中间,她喜欢抱我到这个位置上。
那一场曲子是《回忆》。
程不遇在原来的位置上安静坐下,医生和顾如琢对视了一眼。
程不遇整个过程中都很自然,很平静,平静得好像那道创伤没有存在过,他甚至和别人不一样,他一点都不逃避。
只是越平静,背后撕裂的伤痕可能越大。
那个剧目我知道,可惜我嗓子不适合唱。顾如琢说,阿姨让你在这里看,然后呢?
然后她表演,放音乐,最后一幕,全场灯光要暗下来。她要唱完一段歌之后,光才能打过来。
程不遇仰起脸,医生走到控制台边,轻轻关了灯:这样?
剧场陷入黑暗,与此同时,他们事先准备好的录音带放了起来。
柔缓忧伤的歌声慢慢飘动。
是这样吗,程不遇?医生没等到回答。
程不遇忽而没有声音了,黑暗里,他陷入了沉默。
程顾如琢忽而警觉起来,他要下来查看他的情况,医生伸手拦了一下他,低声示意,给他一点时间。
歌曲仍然在缓缓播放着,程不遇完全安静了下来,他胸口缓缓起伏着,随着歌曲渐进尾声,他的呼吸声越来越重。
Allloneinthemoonlight
月光下孤单影只
Icandreamoftheolddays
我能梦想到往昔时光
程不遇完全静止,他看见了这首歌即将去往的地方那个终点,那个高潮,第一次,他感受到了一点焦灼感。
不能再让它放下去。
不能让灯亮起。
因为有什么绝对不能发生的事,就要发生了。
有什么绝对不能丢失的人和事,要离开他了。
他不能再等待了,即使这么长的时间里,他唯一学会的事情,就是等待。
等等一下,不要放了。
程不遇终于开口了,他的声音断断续续,甚至有些结巴,充满了孩子式的无措和痛楚,等一下,不要放了,不要开灯,不
歌曲滑向了结尾,医生开了灯,咔哒一声,仿佛丧钟敲响,最后宣判。
顾如琢一个箭步冲下舞台,程不遇已经完全不敢抬头直视舞台,他浑身都在颤抖,眼泪大滴大滴地掉下来,泪流满面,那是崩溃的前兆:我不要,我不要,我不要!!!!
顾如琢把他紧紧地揽在怀里,声音跟着抖了起来,他慌得话都说不利索了:没事,没事,我在这里,你看,灯开了我们都好好的,没事的。我们不治了,我们不这样治了,对不起宝贝,我们这就走,这就回家。
程不遇死死地揪着他的衣角,用力之大以至于指节泛出了青涩,他像个溺水的孩子,拼命抱着眼前的浮木,绝望地哭着:我不要,我不要,我不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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