剧组重新开机。
罗绮垂寻访月风天,本想登门道歉,并不得见,登门了一次,他就知道对方拒绝的意思了。
同行人都在为他叹息:月风天脾气大,心气高,从前他来津门唱第一场,改了词,有人叫喝倒彩,他当场罢演退票,支了个棚子免费唱给人听,那之后他再也没来过津门唱戏。十年不演,这是你第一场戏,也是他回来的第一场,这档子事,进也不好,退也不好。
这件事,说到底是津门这些人不做好,拿前辈压小辈,不让小辈出头,可不就是戏霸么。这是逼着你里外不做人啊!
时下戏曲断源,各门各派都是拼了命捡起老一辈的东西,观众也拼了命地比较,新人演得好,就说好,但没以前那个味道;月风天演得好,就说他齐全了一个留派,再往下其他留派弟子,那就只有半个留,或者白开水。
旁人纷纷议论:罗家那个小子以后估计都翻不了身了,第一场就是哑炮,以后都得被人笑话。
罗家人和亲师哥打擂的消息,迅速传遍了整个津门,还见了报。
罗绮垂新人刚出名,出的却是这个名。
两人大戏,都演四天,当中只错开一天罗绮垂先演一天。
原本两边不是这样安排的,罗绮垂打听过后,方才知晓是月风天那边的决定他们本来是完全撞的,不知为何,月风天整个要求往后挪一天。
所有人都认为罗绮垂胜算全无,所有的眼睛都盯着他,等着看他的笑话,也等着看这个刚冒头的新人,如何欺师灭祖。
票价一元二角,月风天的场子在后一天,所以这头一天,也来了不少来看热闹的人。
大剧场里座无虚席,灯火辉煌,嗑瓜子的嗑瓜子,唠嗑的唠嗑,过来借听的也不少,买一元二角的票,坐一块二的地,他头顶没有人,没有赏识他的大客,故而二楼包间大多是空的包房的票要两块五毛,一般都是干部来听。
只有几位穿风衣的散客,在角落里坐着,安静地听。
今儿是第一天,《贵妃醉酒》,他一出场,场下的人渐渐安静了。
漂亮,真漂亮。
底下人纷纷议论。
而等到他站定,两抖袖子,走了三个倒步,开始唱海岛冰轮初转腾时,底下的观众们热烈地叫起好来。
好!漂亮,这个劲儿,漂亮!
好!好看!
津门观众眼光高,却也不吝惜夸人。
罗绮垂是新人,可是他美,唱得够好,朗润而大气的一种美,台上仿佛步步生香,醉态一演,让人想隔着台子去摸他的袖子。
杨贵妃演了多少场,丑的美的,醉死的妩媚的,还是头一遭看见这种的,好看,观众吃这一口。
可是长久不了,他们图一时新鲜,这一场能红,师父,他成不了角儿的,您何必让他一天?
仍是黑暗中,月风天靠在椅子上,并不说话,他姿态极好,坐在那里,就如玉石雕琢一般,他低着头垂眼看茶,淡呷一口。
镜头给到他的脸与手,那指尖带着薄茧,细长又有力,兼具男人的硬朗和女人的柔美。
他已经年近四十,保养得极好,但的确不如台上的人水嫩青葱,岁月不曾薄待美人,风霜留给他的是更多的韵味,不用金玉璀璨,朴素一盏黄灯影子里,他就已经美得惊人。
他的指尖,轻轻在膝上打着节拍。
罗绮垂没有出岔子,一场唱罢,轰动津门。
隔天,月风天在二里地外的剧院登台。
他十几年没回津门唱戏,当年没拿到的认可,如今补回来,也才算是齐全了这个行当的规矩。
剧院许久不曾演大戏,月风天也是过去十年里的重点批、斗对象,记得他的人还多,不记得他的人更多。
罗绮垂比他早先一天唱戏,名气打响了,第二天他这边,虽然仍是座无虚席,可声势却已经输给了罗绮垂那边。
姓罗的票价一块二,您是前辈,票价一块八毛,再低不能低过小辈去,这是自然的,可如今这阵仗,怕票卖不完,您看呢?
一块八的票价,我们留派人从来没有卖不完的票!
四天过去,罗绮垂场场爆满,一炮打响了名声,报纸上记载了这次的演出,盛赞他再过五年,必然成角儿。
鲜花着锦之时,罗绮垂卸下行头,第一件事不是高兴,而是去听了月风天最后一天戏。
一样的《贵妃醉酒》。
他终于有了一点钱,买得起包厢的票,戴了个帽子,衣领竖得高高的,免得自己被认出来大约会被打出去。
月风天呢,之前很有名的,怎么场子像是不热。
唉!不都是那些老东西!也听腻了。
罗绮垂听说一个传言,别人都说,这三天里,月风天唱得平平无奇,大失以往风采。
大概是在那十年里被打折了精气神,再上台时,总没有那个味道。
这一行成角儿难,要一直担得起这个名儿,也难。
罗绮垂望向台上,台上人刚一站定,他看过去,呼吸便为之一窒。
杨妃在世,不过如此。
月风天唱了三天,留了三天手,最后一天才算是把招子亮齐全了。
这留手的三天,让的就是他这个新人。
迟他一天开场,也是让他这个新人。
先生,喝茶。
罗绮垂转过脸,一个小厮这时候该叫服务员了,给他上了一杯茶,白梅清茶,芳香四溢。
我没钱吃茶。
咱们老板请的。
罗绮垂再抬眼,月风天下去换衣,众人簇拥,锣鼓喧闹中,他回头看他一眼,锐利的丹凤眼静静地望着他。
第97章信
卡,过。
这场戏一条过,不过一样多拍了几条,以供后期剪辑、选择。
胡轻流招呼他们:休息一下,连着拍受得了吧?如琢你需要留时间来练练吗?
不用。顾如琢摇摇头。
时间已经到了下午,剧组开始派发盒饭。
顾如琢刚站起身,就望见程不遇下意识地跟了过来,眼神还是戏里的眼神。
他拍拍他的头:回神了,去吃饭。
程不遇望着他,神色没有变化,顾如琢停下脚步,低声问:那我开场前问你的答案,你有了吗?
程不遇终于有了一点回神的迹象,他的眼神带上了一些诧异和慌乱,跟着他的脚步也一起停下了。
他有些不知所措地,叫他:师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