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提着行李箱离开了。
程不遇不知道他怎么会突然想起这件事。
鹤遇的后事是当地政府帮忙安置的,葬在公墓里,程不遇被接走后,从未回去看过。
他仍然无法弄清楚自己的情绪,他无法感知悲伤,无法感知思念,他的人生像是从鹤遇死之后,就被划成了两半。
那个孩子太可怕了,亲妈死了,这么一动不动的。
好像没有感情一样。
没意思,像一块冰,别人被欺负了都知道喊几声。程不遇,你真没意思。
他最后还是没有回去。
那两张机票,他没有用,被他收了起来。@无限好文,尽在晋江文学城
那是第二年的清明。
程不遇躺在床上,想了很久之后,说:我不知道。
他不知道,他仍然没能解开自己感情的谜底。
他望着投射在墙边的、微茫的车灯灯光,神情微微迷茫。
他以为顾如琢会生气,会挂电话他知道自己这样很不对,哪有亲爷爷亲师父去世,都不去看看的?
顾如琢说:不知道,那过去看看吧。你带点生活必需品,我来你楼下接你。
他帮他做了决定,程不遇愣了一下,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。
好像也可以。@无限好文,尽在晋江文学城
他起身下床,单手捡起裤子开始穿,手仍然贴着电话。
顾如琢的呼吸在另一边清晰可闻,或许是以为他还在犹豫,沙哑的声音压低了,几不可闻。
我想见你。
第36章皎山月
程不遇穿好衣服,轻手轻脚地地下楼。
夜已经深了,楼下是李浮生团队,应该都已经睡了。
廊灯还亮着,暗黄的灯光,地毯踩在脚下软软的,电梯嗡嗡运行。
夜里很冷,而且还下雨,程不遇把随身包顶在头顶,冒雨踏出门外。
顾如琢从车里站起身来,替他打开另一边车门,车上开着暖气,嗡嗡地拂过人的皮肤,有些痒。
他穿得很少,大概也是匆匆出来的,一件白色短袖,普通牛仔裤,头发睡出了翘起,肌肤白皙温软,上边沾了一些水珠。
你只穿这个?关上车门后,他听见顾如琢问道。
他注视着他。
单看神情,他像是有些疲惫,但情绪像是和平常没有差别,见到他之后,他眼底那样化不开的墨色,却像是稍稍松缓了一些。
程不遇把随身包抱在怀里,认真地说:我带了正装,怕下雨弄湿,所以刚刚在楼上没有换。
不是说这件事。
顾如琢把暖气调高,看了他一眼,随手将自己身上的外套脱了下来,往他身上一扔,随后移开了视线。
他的外套上带着干净的薄荷香,程不遇低头看了看,微微一怔,随后乖乖地套上了,又小心地说了声:谢谢。
不客气。
顾如琢说。
他往别墅楼上看了一眼,忽而问了一声,住在这里的还有你同事是吗?
程不遇跟着他往上看了看,别墅楼一片漆黑,什么都没有。他回答说:是的。
顾如琢没说什么,他启动车辆,随后说:过去时间有点长,你要是困,可以在车上先睡一觉。
其他的他像是思路断了一下,又是沉默了一会儿,才说,过去再说?
程不遇点了点头。
车辆低声轰鸣而去,别墅二层的窗台窗帘隐隐露出一个角。
李浮生退后一步,脸色有些变了他刚刚看到顾如琢往上瞥了一眼!
他不会看错,那眼神很锐利,就是往他这边看过来的!
他握着手机,被这一眼吓得半晌没有动。
他的经纪人睡在套间里侧,听见动静,开了台灯问他:怎么了?
没没怎么,外边有辆车,我被吵醒了。李浮生脸色有点苍白,哥,问你一个问题,顾如琢他有可能潜规则别人吗?
顾如琢?他经纪人也严肃了起来,你到底看到了什么?
李浮生拿出手机他刚刚情急之中拍下来的照片,并不清晰,但能看清里边的人影。
画面由上至下,能看见车前的两个人,顾如琢平视前方,而程不遇低着头,五官看不太清晰,只能看见白皙的脸和垂下的眼睫,两个人的距离,暧昧浮动。
*
北派成派系,按照传统,程方雪安葬在梨园名人世代安葬的皎山程家身侧,地方是顾如琢挑的,离北派开山祖师爷的墓碑只有两三米。
皎山很难爬,一切还在准备的时候,车辆禁入,媒体一样被拦在外边。灵堂设在墓地不远处的别馆内,这别馆本身就是北派子弟几十年前修建,方便后人吊唁。
雨天路难走,还有很多小道,因为天暗的缘故,程不遇跟在顾如琢后面,爬的有些吃力,他一只手拿着伞,动作总是慢一步,雨水和薄汗混杂,浸湿他乌黑的发。
山路上弥漫着草木清香。
程不遇跟不上他,听了下来,微微喘着气:等等一下。
顾如琢于是停下来等他,也没什么表情。
程不遇弯腰休息了一会儿,随后才站起来说:好了。
他正准备继续走,顾如琢忽而将手伸了出来,握住了他的手。
程不遇怔了一下。
顾如琢视线平视前方,没有看他:抓着我,走稳一点。
他的手很热,修长有力,程不遇被他牵着往上走,到达山顶后,彼此手心都沁出了薄汗,肌肤发热。
程不遇挣了挣,顾如琢终于松开了他。两个人都微喘着气。
大雨的墓园中,没有别的人。
他带他先去定好的墓地看了一眼。
一路走过去,重重墓碑掠过,都隐在苍翠的草木间。上一代,上上一代的许多老艺术家,都成片地葬在这里,没有什么特别的排场,人死都是一抔灰。
明天过后扶棺过来,其他人陆陆续续都会赶过来。师父生前人脉广,前两天供老友吊唁,最后一天允许媒体入场。顾如琢声音沙哑,按规矩,死后子孙守灵堂,你大伯他们会过来。
程不遇嗯了一声。
高中的那几年里,他短暂地见过他们几次,但也只有短短几面,他们大多都没怎么关心过他。
程馥他也见过,那个男人对他避之不及,见到他就远远地躲着,似乎怕他黏上他。
还是那句话,你想见他们的话,就去见见,不想见也没关系。顾如琢注视着他,眼眸幽暗,第四天起灵,师父遗言,弟子扶灵,本该是我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