手还疼吗。
可是他没醒过来,这句话也没有问出来。他反而在这场完完全全的休息中,想起了一件久远的往事。
凤凰劫,并不是他遇上的姜国第一场浩劫。孔雀降临的那一次,也并不是。
他有记忆的第一场国难,是干旱。那时他还小,刚刚记事,所有事情几乎都是相里鸿一个人承担,他没有跟着他去,只是在佛塔里往天上看,太阳灼热窒息,滚滚热浪扑面而来。
那是天下颗粒无收的几年,谶纬中所说的话模棱两可,只说,姜国会逢一场大旱,气数不尽,国不会亡,气数已尽,神仙在世也救不了。
那么大范围的干旱,那场灾祸,是谁降下的,而那干旱的戛然而止,又是谁停下的?
相里飞卢忽而睁开眼。
他浑身都在痛,骨头断了,重新接上,只有镇魂钉穿透过的地方,透骨阴冷。
他旁边有神官守着,见他醒来,又惊又喜:佛子?大师您醒了?
容仪呢?他的喉咙里也带着血腥味,他费力地起身,提起床边的青月剑。
容公子在隔壁房间睡呢。
相里相里大人呢?
神官沉默了一会儿。
相里飞卢于是说:我知道了。我先去隔壁看看。
相里飞卢咳了几声,拒绝了神官的搀扶,放轻脚步,推开隔壁房间的门。
房屋空空荡荡,他往床上看去,那里也是空的。
他并不知道容仪这个时候会去哪里,是回梵天了?他退后一步,忽而脚上踩上什么软软的东西,低头一看,是一角柔软的羽毛。
凤凰尾羽来自床底下。
他半跪下来往下看,见到容仪变了原身,缩在床底下。那么大一只凤凰,用翅膀挡着眼睛,把自己缩成一团。
容仪?
容仪听见他的声音,收回翅膀往外瞅了瞅,有点惊喜:啊,是你,你醒来了?
他扑腾了几下,把尾羽也收回来,摆正放好,继续缩在床下,有点紧张:虽然我也想与佛子你温存缠绵一番的,但我希望你现在快出去,军荼利大明王可能马上就到了,我要被他罚了。
他有点哭丧着脸:希望这次的天罚不很疼。
第28章
他缩在床底下,相里飞卢也就半跪着,静静地看着他。
这种情况很少见,具体来说,是容仪下凡这么多天以来,几乎没有出现的情况。
相里飞卢很少有这么认真花时间给他的模样。
容仪又扭脖子看他,他似乎是思索了一会儿,慢慢地从床下腾挪了出来,先是试探着迈出爪子,见相里飞卢没有动,于是高高兴兴地一头钻进了他怀里。
毛茸茸的凤凰拱进了怀里,相里飞卢没有躲,而是伸手把他抱了起来,起身放在膝头。
容仪立刻在他膝上盘好。
而相里飞卢仍然只是垂眼看着他,用他那双布满伤痕的手,轻轻抚过他赤金色的、柔软的羽毛。
这几天他的伤势在缓慢愈合,神药十分有效,连手腕上那道伤痕也在治愈长好。只是即便如此,那种隐痛也没有消退,碰一下又会接着如同火烧一般,止不住地疼起来。
上神,这次的天罚,会是什么样的?
容仪提起这个就犯愁,他又往他怀里钻了钻,闷声说:我不知道
他一边愁,一边发现了相里飞卢的胸膛坚硬而温暖,他的眼睛转了转,得寸进尺,翅膀张开,攀住他的肩膀,扑棱棱化成了人形,须臾之间,少年就坐在了他腿上,死皮赖脸地抱着他。
相里飞卢僵了一下,手却没有动。
过了片刻,他往后退了退,带着容仪的往里靠近,修长的手抱住他的腰,形成一个坚实的倚靠。而他自己靠在了床头,手上的青月剑不曾放松,交颈缠绵的姿势。
相里飞卢苍翠的眼里情绪暗涌。
容仪往上看了看,过了会儿,像是察觉了相里飞卢眼中的情绪,忽而又改口说:也可能,不会很重。像上次军荼利大明王一样,用小锤子敲一敲就好了我是明行嘛。
我不怕罚,罚走我的明行之位,也没关系,我就是怕疼。
他凑近了,温软的呼吸贴上来,说话的时候,嘴唇翕动,只看见微红闪动,你是不是心疼我了呀?
那双水光潋滟的凤眼也眯了起来,带着一些小小的得意。
相里飞卢移开了视线,苍翠的眼望向了另一边的窗户。楼层高,这边的窗户并看不见什么,只能听见底下的人声。
雾气散去后,也终于有阳光可以透进来,照得屋里明净透亮。只是床帐这一块儿没有日光照耀,还是暗的。
相里飞卢并没有回答他,只是说:我去查一查书。
什么书?
师父留下的那一本。相里飞卢说。
那你就在这里吧,看书,然后我看你看书,这并不影响什么。容仪说。
他扯着他一条胳膊不放,相里飞卢又怔了怔,苍翠的眼注视他片刻后,说:好
他姿势没变,只是出声让外边的神官走了进来,听他吩咐,取来相里鸿的遗物。
过去四天,他昏迷不醒。相里鸿的尸骨「实在情况不好,需要立即下葬」,故而神官们听容仪说完前因后果,商量了一下,由东郡王主持了相里鸿的葬礼,将他单独埋葬在历代神官之所。
相里鸿的临终遗言,只有:不要让她葬在我身边。
并不是因为他不想,而是大约,她不想了。
神官推门进来,看见相里飞卢靠在床边,神情自然地把容仪抱在怀里,先是惊了一下,随后恭顺地移开视线,将相里鸿的东西送上。
离开之前,神官小心翼翼地替他们关上了房门。
相里飞卢拿起那本,翻阅天罚的部分。
容仪好奇地问他:你在看什么?
我在想,有没有一种办法,可以将你的天罚转移到我身上。相里飞卢低声说,凡人有嫁接之术,天罚也应当也有嫁接之术。
容仪认真想了下:应该是没有的,不然师父第一次给我降天罚时,也不会跟我说什么办法都没有。佛子,你心疼我,害怕我遭天罚,我知道了,其实只要你这么觉得了,我都会很开心。
他伸手按住他的手,将那本书轻轻地撇到一边去,双眼亮晶晶的:我觉得,我们还是趁此机会,发展一下感情
他立起来,往前倾身。那双手又顺着相里飞卢的衣襟开始往里摸,和以前一样,这色胚仍然是毫无忌惮。
他给他渡了修为和血气,致命伤都已经结痂。
或许是阴阳相冲,被镇魂钉冷透的地方,被他指尖一拂,隐隐生出一种滚烫的酥麻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