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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05生辰(2 / 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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董云芝脸上血色微褪,依言端起桂花酿浅浅沾唇。坐回位置时,背脊挺得笔直,目光垂落,盯着自己洗得泛白的鞋尖。

吴镇岳踱步进来,在主位坐下,声音洪亮:“开席吧!”

席间热闹起来。丫鬟布菜斟酒。张佩如温言询问吴道时近况。吴灼偶尔插一两句话。董姨娘则使出浑身解数逗吴镇岳开心。

吴灼在一旁仔细剔掉鲥鱼的细刺,夹了一块雪白的鲥鱼腩肉,自然地放进吴道时面前的碟子里:“大哥,这鱼腩的刺我已经除去了,你尝尝。”她又夹了一块,放进张佩如的碟里,对着母亲甜甜一笑,“娘,这块给您。”

她的动作行云流水,带着家人间无需言说的亲昵。

“哟,大小姐只顾着孝顺母亲和寿星啦,父亲不管的哦。”不用分辨,就知道谁在挑拨离间。

吴道时握着筷子的手,指节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,随即松开。

吴灼却四两拨千斤的回道:“爹爹吃鱼过敏,您不知道嘛?”

董姨娘的脸色顿时一阵白一阵红,吴镇岳清了清嗓子,算是帮她解围了。

吴道时嘴角微微上翘,目光落在碟子里那块鱼肉上,心里暗忖:对付董姨娘到底还是她在行。随后极其自然地伸出筷子,稳稳夹起那块鱼肉,动作甚至带着一种近乎刻板的优雅,将鱼肉送入口中,缓慢咀嚼,下颌线微微绷紧,果然鲜嫩可口。

“慎之和令仪已经交换过礼物了?”张佩如含笑看着两位小寿星。

“是呢。”吴灼得意地炫耀发丝间的蝴蝶发卡,张佩如点点头,“慎之收到了什么?”

吴道时掏出铜鎏金怀表,哪知这时董姨娘噗嗤笑起来,“我们大小姐可真实惠,这铜鎏金也值不了几个子儿吧,倒是那发卡一看就价值不菲。”

吴道时却不以为然,“令仪送什么我都喜欢。”

“哎哟哟,不是亲妹却胜似亲妹,云芝啊,你可要好好学学我们灼小姐,哄人的功夫一流呢。”

“没有姨娘功夫深。”吴灼吃了一口橘子,鼓着腮帮子回敬她。

“老爷,你看大小姐。”董姨娘被她气的直翻白眼,摇晃着吴镇岳的手臂适时撒娇,吴镇岳则适时地举起酒杯,“今天她是寿星公,你就别再招惹她了。祝我们慎之如松柏长青,克绍箕裘,光耀门楣!再祝令仪芝兰盈室,德容兼备,福慧双修!”

“谢谢爹爹。”

“谢谢父亲。”

吴灼和吴道时同时站起举杯,异口同声。

吴道时刚坐下,董云芝就拿起公筷,带着无可挑剔的仪态,目光专注而平静地扫过那盘清蒸鲥鱼,同样精准地夹起了一块最肥嫩、最无刺的鱼腹肉稳稳地放进了吴道时面前的碟子里。

“表哥请用。”她的声音依旧清泠,不高不低,维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。

吴道时礼貌的微笑:“我不习惯外人给我夹菜。”

一句话,壁垒分明。谁是内人谁是外人,不言而喻。

吴灼没忍住,噗嗤一声笑出来。

吴道时则是一种彻底的、冰冷的、居高临下的漠视,将董云芝和她的“好意”直接打入尘埃。董云芝脸上的平静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缝,那精心维持的、学生式的清高与矜持,在他这无声的、彻底的漠然面前,显得如此脆弱和可笑。一丝被彻底羞辱的惨白,终于无法抑制地从她颈后蔓延至耳根。她缓缓收回手,指尖冰冷。

吴道时仿佛对这一切浑然未觉。他放下酒杯,目光转向张佩如,甚至接上了母亲刚才关于军部琐事的询问,声音平稳,回答简洁得体,他对待外人脸上始终保持着完美无瑕的冷淡。

吴镇岳知道董姨娘的意思,何况她的手快要把自己的大腿掐青了,娓娓开口问道:“慎之也不小了,可有中意的姑娘?”说着目光就落在他和董云芝身上。

吴道时端起酒杯,对向吴镇岳和张佩如:“儿子敬爹娘一杯,感谢爹娘养育深恩。”他饮下酒液,动作流畅。

吴灼见董姨娘露出得意的表情,绞尽脑汁的想着怎么帮哥哥解围,“我见过,在燕京大学的图书馆。”

席间暗流汹涌。董姨娘的笑声有些干涩,吴灼似乎感觉到了某种无形的压力,大家齐齐看着她。

“反正就远远的见过。”吴灼求救似的看向吴道时。

吴道时差点因为吴灼的回答呛了一口酒,但旋即就接上她的话,“不过就是,窈窕淑女,君子好逑。”

吴镇岳犀利的目光在吴灼和吴道时之间徘徊,“慎之,”吴镇带着惯常的威严,“云芝远来是客,又是新式学生,学问见识都不错。你们年轻人,饭后可以多聊聊。”这几乎是明示了。“你刚才还说窈窕淑女,君子好逑。”

吴道时端着酒杯的手,纹丝不动。他脸上那抹得体的笑容甚至加深了些许,目光转向董云芝,彬彬有礼,如同对待一个初次见面的、需要敷衍的客人:“董小姐在燕大就读,想必见闻广博。日后若有闲暇,请不吝赐教。”他语调温和,用词得体,但那疏离的称呼和空泛的承诺,将吴镇岳的“聊聊”瞬间推到了遥遥无期的虚空中。

董云芝放在膝上的双手紧紧交握了一下。她抬起眼,迎向吴道时看似温和实则冰冷的目光,努力维持着声音的平稳:“表哥过誉了。云芝才疏学浅,不敢当。”她的目光深处,那被强行压抑的冰冷和一丝不甘的锐利,像冰层下的暗流,无声涌动。

就在这时。暖阁外传来一阵急促却刻意压低的脚步声。穿着军服、神情精干的陈旻出现在门廊处,对着吴道时极其隐蔽地使了个眼色。

吴道时眼中精光一闪,转瞬即逝。他放下酒杯,姿态从容地站起身,对着吴镇岳和张佩如微微躬身,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:“爹,娘。儿子失陪片刻。军部……那边,有份急件刚送到前院书房,需要儿子立刻过目签署。”

理由简直完美——军务,急件。且地点就在府内前院,显得既重要又不算彻底离席。

张佩如欲言又止。吴镇岳眉头微蹙,但涉及军务,终是点了点头:“去吧。”

吴道时颔首,目光转向吴灼,“令仪,陪爹娘多用些。”随即,他转身,步履平稳,但每一步都带着一种逃离般的决绝,迅速消失在门廊的阴影里。自始至终,他吝于再给董云芝一个眼神,仿佛她从未存在过。

暖阁陷入短暂的寂静。

一片死寂中,董云芝缓缓地、极其缓慢地抬起头。她的目光,没有看任何人,只是静静地、死死地盯着吴道时刚才座位前那个骨碟。

碟子里,一块冷掉的鱼肉孤零零的躺着,如同一个巨大的、无声的嘲讽。

她那修剪得干净圆润的指甲,深深地、无声地掐进了掌心。

暖阁里跳跃的烛光映在她素净的月白旗袍上,仿佛连光影都被她周身的寒气冻结了。

吴镇岳作为家主也不好怠慢客人,“云芝啊,你别怪慎之,他工作忙,平时很少在家吃饭,能见他一次都不容易。”

“我知道的,吴伯伯。”她只能克制的笑笑。

**?*

砺锋堂书房的门被重重关上。

吴道时背靠着冰冷的门板,从贴身口袋里掏出那块怀表,带着薄茧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怀表的表面,表盖上精致的缠枝莲纹,和她今天新衣服的布料暗纹一样。

他缓缓抬起头,目光落在书桌一角,那里放着日历。他伸出手,颤抖着撕下了今天的那一页。

腊月廿三。她的生辰,也是他的。

纸页在他手中被揉成一团,如同他此刻被揉碎的心。他将纸团狠狠砸向墙壁!纸团撞在冰冷的墙面上,又无力地弹落在地,像极了他无处安放的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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