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家宝贝儿轻易不发脾气,发脾气一般都是要憋个大的。
问题在于,临秋从前十几岁的时候不是一般的听话,什么青春期叛逆期像是全都不存在,万一是攒狠了今晚全爆出来,自己拦不拦得住都是个问题。
季临秋隔着爬山虎的藤蔓摸了摸彭星望的脸,又看向姜忘:你们就在附近等,晚上我来叫你们吃饭。,
姜忘习惯性点了下头,又立刻顿住。等一下!这就吃饭了吗??
你家把你当白菜把我当山猪呢你确定他们会放我们进来吃饭吗?!
你尽量悠着点。
季临秋侧目:都快冷静两个月了,你以为我在等什么?姜忘略怂地点点头,像是小学生被老师给教训了。
这倒是个成年人的常用策略。
有些事真要在事发当天一五一十辩个明白,容易话赶话吵起来,情绪一上头甭管成年人老年人,当场倔脾气犯了直接跳楼都不是没可能。
姜忘牵着彭星望目送他离开,久违地有点头皮发紧。像是读小学时察觉到老师要生气了。
季临秋越是这样轻描淡写飘然来去,他越感觉到暗流涌动山雨欲来。某人的叛逆期终于要到了。
陈丹红再回家时,院子里仍是静悄悄的一片。
季国慎出去遛弯的早,但人一旦没有兴致,做什么都闷,最后仍是折返回来,看电视里老旧的抗日剧。
她同季临秋一起摘着菜苔,先是闷头打理了一会儿,忽的开了话题。上个礼拜,我说是要回娘家拿点东西,其实是回了一趟裕汉。季国慎一下子关了电视,瞪着眼睛看她。你回裕汉居然不告诉我??她把头低地更深了些,像是在坦诚错处。
我走的太匆忙了,老年大学的朋友以为我生病出事了,还有老师在找我,说是哪怕走了,也得把书和作业带回去。我就回去了一趟。
季临秋没什么反应,用指甲剔着菜苔上的干枯旧枝,指腹都沾上了些青汁。
陈丹红以为他麻木了接近两个月,听见这里总该有点反应,没想到儿子还是像个空壳子一样魂都找不到,慌不择口道:然后我我就忍不住跟大卫老师,说了这件事。
他是个外国人,跟这边的人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干系,又那么博学那么友善,还是可以问一问的。
我跟大卫老师说了你们的事,然后说我很担心,该怎么找医生之类的,至少好好调整一下,她说到这里时,自己都艰涩地没法继续:结果大卫说这在他们英国很正常,满大街都是。
季国慎原本还坐在客厅,听到这实在是忍不住,搬了个马扎坐过来。他们国外是比较开放。
陈丹红小心翼翼地看着季临秋,然而后者只是专心摘菜苔。儿子变成这样子本该是她期盼的,安安静静什么别的都不要想。可真到了这一天,她只觉得恐惧。
她甚至想晃一晃他,或者说点什么话,至少让这个儿子像个活生生的人,不要变成这样。季临秋摘完了一盆菜苔,很顺手地又去拿了一盆青豆荚来剥。
陈丹红看着他看得后背都发凉,半晌道:那个大卫老师问我,现在还有没有女人裹脚,或者不敢穿凉鞋。
我说,那怎么可能呢,别说是凉鞋,现在穿个人字拖上街的小女孩儿都满大街都是,就是容易得老寒腿冻着。
结果大卫老师说,往前推个五十年,在有些地方,没出嫁的女人要是被男人看见了腿或者脚,那是得浸猪笼的。
他说,很多事都是这样,气氛一上来像是天都要塌了,说到底,哪怕是喜欢同性别的人,也像穿旗袍穿凉鞋一样,无非是个人选择罢了,谈不上犯法更碍不着谁。
我我居然觉得他说得也有道理。
季国慎听得犯愣,希望儿子这时候说点什么,可季临秋还在专心剥豆荚。他有点急,伸手把菜盆夺到自己怀里,按着孩子道:临秋,你也说一句啊。都两个月了,哪怕你跟爸妈解释一句什么也行,你说句话!季临秋侧头在看豆荚还剩多少:好像不够吃。
季国慎脑袋轰的一下心想完了这孩子要疯了,还没等出声,季临秋抬起了头。妈,今晚多炒两个肉菜,不要放辣椒。星星和忘哥过来吃饭。
陈丹红愣了半天,还是点了点头,下意识道:星星喜欢
吃黄牛肉,我去割两斤。季国慎跟着抬头,像是终于听见了好消息:他们过来了?!季临秋站起身笑了笑,转身走了。
晚上七点十分,姜忘昏昏沉沉在车里打着盹,车窗被敲了两下。
过来吃饭。
彭星望放下手里的s欢呼一声冲了出去。季爷爷!!奶奶!!想我没有!!
院子里惊呼声一片,紧接着老人们大笑起来,忙不迭给他倒水拿筷子。姜忘摇下车窗看向灯火处,侧过头吻了一下季临秋。我也过去?嗯。
两家人碰面虽然尴尬,但陈丹红仍是烧了五菜一汤加拔丝地瓜。季临秋直接端了个盘子出来,把彭星望爱吃的夹满,指了下楼上。星望,去三楼吃,我跟家里说点事情。
小孩儿嘴里还叼着干炸小黄鱼,很脆生地应了,端着碟碗就往上跑,一溜烟没了影子。
留下他们四个成年人坐在四角,客厅又回到一片寂静。往常这个时候,都是姜忘说笑着调节气氛。可今天没有等姜忘开口,季临秋直接坐了下来。喝酒吗?
季国慎察觉到气氛不对,很快摇了摇头。姜忘抬头看向季临秋的眼睛。
好,那我喝。,
季临秋直接取了一盏土碗,把农村自酿的高梁酒倒了一海碗,双手端着碗沿尽数喝了下去。父母骤然变色,伸手想拦。临秋!你这是干什么!
姜忘没有拦,只是一直在看着他。
像是要看着一个人终于挣脱开重重荆棘,将一切心牢恐惧都尽数踏碎。
空腹喝酒会辣得让人想要落泪。
高粱酒颇有股横冲直撞的呛意,能冲得人眼眶发红,如欲痛哭。
季临秋这辈子没有喝过这么烈的酒,更没有这样在父母面前撒野,空碗只往桌上一掼,脸颊登时都被烧得泛红,可声音仍然低沉冰水冷。
都别说话,我来说。
他看向父母,笑容平静。
五十天整了,你们两冷静下来了吗?
陈丹红从没见过他这副样子,原本还准备去厨房端菜,都战战兢兢地坐了下来,生怕他想不开。
冷静了,冷静了,临秋你也冷静。
妈,我问你,我和姜忘四十九天没有见过面了,你觉得现在我和他生疏了吗?陈丹红愣愣看向姜忘。
完全没有。
他们两哪怕没有坐在一起,都像是紧贴着对方。
季临秋笑了起来。
他喝得太快,脸颊都红如桃花,眼睛里只有烈意。
哪怕四年没见,四十年没见,我再站在他身边,仍然会是这个样子。没有牵手也是在牵手,没有拥抱也一样在拥抱。
这个人,男的,我跟他接过吻,上过床。我是男的,他也是男的,我看得很清楚。陈丹红脸色发白想要说话,被季临秋直接打断。我说了,我来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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