彭家辉叹口气,念叨道:我也真琢磨过,要不要再娶个媳妇,但星星怎么也是我儿子,哪能说不要就不要啊。
姜忘心情忽然变得特别好:是这么个意思。
其实星星来找过我,跟我说你们想让他转学的事。
彭家辉低着头,又变得很没底气。
我也希望他能去省城见见世面,但是
但是什么?
你别笑话我,彭家辉局促地捏着手指:我怕他去了省城,街坊邻居戳我脊梁骨,说我不要他这个儿子。
可真为了面子强行把儿子留下来,这不是耽误他去好学校学习吗?
姜忘很耐心地往下听。
他发觉自己很喜欢听彭家辉聊星星。
彭家辉每次琢磨着怎么对星星好,每次给小孩儿买点什么带他去哪儿玩,姜忘都能心情愉悦个好几天。
毕竟那崽子本质也是他,四舍五入一下就是三十几岁的亲爹在努力补偿自己。
所以我想来想去,决定这个事听你们的,有人说闲话我再想法子解释清楚,以前也没少被指指点点过。
彭家辉深呼吸一口气,像是把自尊都放下来一样,看向姜忘道:兄弟,我在遇到你之前,过得都是糊涂日子,混一天算一天。
我真的很感谢能遇到你,听你的话一步一步走到今天这样子,有稳定收入,能带孩子到处玩,真的。
姜忘听得脸上发烫,哪想到亲爹突然这么煽情,咳了几声不知道怎么接。
彭家辉连忙道:是不是感冒了?
可能是,姜忘继续咳,试图把那股肉麻劲儿咳过去:这两天还打喷嚏来着。
彭家辉说到这,心里疙瘩也捋平许多。
他干笑一声,半开玩笑道:分手的时候,关红她乱说话,居然说你在跟季老师谈恋爱。
姜忘心头骤然一紧,本能地控制所有细微表情。
你说什么?
2
姜忘很长时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。
人一旦顺风顺水惯了,很容易这样。像是所有的规则框架都是量身定制,做什么都理所应当。
他喜欢季临秋天经地义,他黏糊着季临秋也天经地义,本能一样根本不用多想。
直到彭家辉突然提起这件事,姜忘才骤然间转换到这个时代小城居民的视角。
同性恋,有病。
他的思路一瞬间变化万千,一路从他和季临秋会不会被全城人指指点点到他可能会失去小孩儿,再到杜文娟如果知道了又会怎么对待他们。
彭家辉显然也觉得这个问题太冒犯,椅子都往后墙靠了下,陪笑道:你别生气,那女的乱发疯,估计也是吃药了。
姜忘还在拼命想是哪里暴露,如同急于救一场会吞噬他爱人的野火。
他和季临秋在关红面前靠得太近了?她看见他在雨夜里吻他?还是听其他人讲了什么?
半晌声音干涩的,装作无事发生的平淡问道:关红说的?为什么突然这么说?
彭家辉坐直一些,意识到他没有立刻否认,脑门的汗流下来。
你不会,真的
姜忘看向他,脑子里在想这个人兜里会不会藏着录音笔。
又为这个念头感到讽刺。
嗯。迟早要告诉你,也没打算瞒着。他握紧父亲送来的保温碗,低头抿了一口早就喝干的汤,安静等对方接下来的反应。
像个等待挨打的小孩儿。
彭家辉呆了很久,搓了搓手,站起来又坐下来。
你把碗给我。
中年男人拿过碗,又给他把炖出奶香的骨头盛上,小心翼翼把汤倒到八分满,免得不小心溢出来。
都空了,也没得喝啊。
姜忘条件反射接过碗,趁着热又喝了一口。
他心里的小孩没挨到巴掌,有点懵。
我真没想到,对不起啊,我前两天还跟季老师说要给他介绍对象,彭家辉局促道:其实我对同对你们这样的也不是很熟,当然了,很多人说这样容易有艾滋病,你们还是要注意安全。
姜忘僵硬道:我都不知道男的和男的怎么上床,平时也就牵个手,怎么可能有艾滋病。
彭家辉也傻了:你不知道?
他像想不通这里面的逻辑,满脸费解:你确定你跟他真是那个?
该不会你们几个全都搞错了??
是,姜忘闷头喝汤:我遇到季老师之前,谁都不喜欢,谁也看不上。
彭家辉讪讪点头,也没想到自家兄弟会跟自己儿子的英语老师混到一起,强咳道:你们两看着都挺洁身自好的,应该不会有事。
关红跟我说的时候,我还打了她两个嘴巴,因为她气不过想出去到处说。
彭家辉也不确定这哥们到底有没有香港黑道背景,怕他为这点事杀人灭口,忙解释道:我威胁她了,她敢乱说我就敢说你碰见她跟三四个人上床,她吓得直接跑了,没事啊。
姜忘听得哭笑不得,心想这他妈居然也是个办法,又为自己跟亲爹聊上不上床的而荒谬。
都当亲爹哥们了,也荒谬不到哪儿去了,接受现实呗。
真他妈用魔法来打败魔法。
姜忘发觉他情绪还在可控范围内,大着胆子啃起筒子骨上劲道的肉,边啃边听彭家辉继续往下说。
你们也不容易,平时估计也很小心,现在流言伤人的很,你肯定要保护好季老师。
你不觉得反感?
我啊?彭家辉尴尬道:我被人反感过,所以大概能理解你们。
姜忘大概能听懂。
亲爹当过许久的醉鬼,邻里之间碰见了难免有怨气,难怪能将心比心。
你也知道,我不是会做饭吗,刚结婚和文娟感情还挺好的时候,我经常去买菜做汤,伺候老婆孩子,一直被人背后嚼舌根,说我不正常。彭家辉摸着头道:其实一直到现在,我一做饭炖汤,邻居也会阴阳怪气说几句。
哟,又在做饭啊?挺贤惠啊!他模仿着那些人的腔调,笑得很认命:咱们谁比谁轻松呢,干点啥都得被念叨,真几把见鬼。
姜忘从来没听过这个说法,他单身二十多年基本不做饭,但虹城这边确实风气保守,男的喝酒打人没人管,天天奶孩子做家务反而会被人当成娘炮。
这一点放在北上广完全是加分项,在小地方反而被扭曲成这样。
我听关红说了以后,其实也纠结很久,不知道把星望放在你们那到底是好还是不好。
彭家辉垂着头,声音变得很平。
我发现我是个挺自私的人。
哪怕知道你和季老师在一起了,第一反应还是想把星望送到裕汉去,让他在大城市学习生活,别跟亲爹一样在小地方吃苦。
我希望他能考到北京上海去,最好再出个国,这辈子怎么顺利怎么来。